川西小鎮(zhèn)新店鄉(xiāng)青蔥起伏的山巒上，一座紅墻黑瓦的古屋靜立在公路邊，空寂的院落少有人光顧，遍布青苔。只有大門匾額上用漢藏雙語書寫的“茶馬司”在提醒人們，１０００年前這里曾熱鬧繁忙，權傾一時。

宋代皇帝于公元１０７４年建立的這個“政府機構”管理著一項特殊交易：用蜀地茶葉交換來自西部高原的吐蕃戰(zhàn)馬，以抵御來自北部的外敵入侵。如今，戰(zhàn)馬早已退出歷史舞臺，茶馬司也漸遭廢棄，但茶葉的流通１０００多年來卻從未中斷過。

距茶馬司舊址僅５公里的公路另一側，來自拉薩的藏族商人加央洛丹開設的朗賽茶廠正機器轟鳴，周邊茶農春夏之際采摘的鮮嫩葉芽在這里經過殺青、渥堆、發(fā)酵、緊壓等３０多道工序，耗時半年，變成黑褐色的茶磚，包進長條形竹篾簍中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無論在藏東重鎮(zhèn)昌都的店鋪，還是拉薩哲蚌寺措欽大殿里，都能見到這種竹篾包高高碼放。

“我們的產品從這里銷往我的家鄉(xiāng)西藏和其他藏區(qū)?！保常箽q的加央洛丹指著門前的公路說。這是從四川雅安向西通往西藏拉薩的３１８國道，也有個著名的別稱：川藏茶馬古道。

新店鄉(xiāng)位于終年云霧繚繞的雅安蒙頂山區(qū)。公元前５３年，藥農吳理真在此開創(chuàng)人工種茶先河，蒙頂山也得名“世界茶文化發(fā)源地”。而從雅安西行僅２００公里，隨著山地海拔急劇抬升，就進入了廣闊的藏區(qū)。

身處高寒地帶的藏族人民常食酥油、牛肉等高蛋白高熱量食品，從前也缺乏蔬菜水果，飲食結構特別需要茶葉所含的茶素、維生素等來調節(jié)均衡身體所需。他們很早就知道來自漢地的茶葉有此功效，世代飲用，即便今天咖啡、可樂等各種飲料花樣百出，以藏茶熬制的清茶和酥油茶仍是藏族人的每日飲品。

“我們藏族有句諺語叫 寧可三日無飯，不可一日無茶 。藏族人喝茶的歷史有１３００多年，可以說我們的生活是和茶息息相關的?！奔友肼宓ふf。

８９歲的甘紹郁仍清晰記得當年茶馬道上的人背馬馱運送藏茶的熱鬧景象。

甘紹郁住在雅安市多營鎮(zhèn)大山腳下的公路邊，六、七十年前，這里正是茶馬古道通往藏區(qū)的第一個歇腳點，背夫們背著茶葉，手拄拐杖，翻越重重山脈，邁向茶馬交易中心康定和更深遠的藏區(qū)。西藏的大商戶也派大規(guī)模馬隊下來馱茶。

如今的“茶道”依然繁忙，只不過載重卡車替代了人畜，背夫們的身影凝固為城市雕塑。６０年前，為和平解放西藏而修建的二郎山公路因為隧道的開通而不再險峻，從雅安出發(fā)僅需２個小時就到達康定。

甘家曾因從事茶葉加工而經歷興旺與衰敗，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甘邵郁的小兒子甘玉祥重振家業(yè)建立“兄弟友誼”茶廠，并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南路邊茶制作技藝”傳承人。

“雅安每年生產８０００噸以上的邊茶，將近三分之一的雅安人從事與邊茶相關的行業(yè)?！备视裣檎f。

“邊茶”是藏茶的叫法之一。名稱的變化折射了１０００多年來西藏與內地關系的密切互動。

唐朝時吐蕃王朝統(tǒng)治雪域高原，那時就有“蕃茶”入藏，元代則稱為“西番茶”，到明清民國時期，中央政府以茶葉供應控制邊疆的統(tǒng)治理念催生了“邊茶”的說法。清朝雍正皇帝給達賴和班禪兩大活佛以及各大寺廟的賞賜中，都少不了磚茶。茶葉供應不僅關乎藏族百姓生計，更對藏區(qū)穩(wěn)定有著難以忽視的作用。

６０年前西藏和平解放前夕，時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的鄧小平曾指示“要把茶葉發(fā)展起來，把茶給藏民運進去，使他們能買到茶葉”。作為四川人，鄧小平深知茶葉對西藏以及進藏軍人的重要性。雅安茶廠提供的資料顯示，進藏的１８軍曾收購了雅安的十萬多包庫存茶包，通過康定輾轉運往藏區(qū)。１９５４年底，川藏公路通到拉薩后，雅安茶葉更是源源不斷地運往西藏。

在兄弟友誼茶廠，小山一般堆放著竹篾包裝的“儲備茶”。甘玉祥說，國家十分重視對邊銷茶供應的保障，在生產、流通、價格等方面實行專門的國家儲備制度。

歷史悠久的雅安茶廠至今仍珍藏著一種“團結茶”的樣品。１９８５年，西藏自治區(qū)成立２０周年時，中央在雅安茶廠訂購４０多萬份“民族團結”牌的茶磚作為禮品，送給西藏每戶農牧民一份，傳為佳話。

實際上，民族團結的理念早就是藏茶的內涵之一。據(jù)史料記載，漢藏人民曾團結起來抵御“外茶”入藏。１８９３年，隨著英帝國主義對西藏侵略的加劇和《中英會議藏印條約》的簽訂，英國在亞東開埠通商，東印度公司產自大吉嶺的茶葉涌入西藏。但藏族民眾認為印茶性熱而燥，遠不如雅安茶性涼解燥，醇香入味，經煮耐熬。十三世達賴喇嘛曾專門就此向清朝中央政府陳述，要求禁止英國人販賣茶葉?！恫夭琛芬粫淖髡呃畛F說，雅安的制茶師曾拒絕英國人邀請去印度幫助提高茶葉質量。印茶最終也未能獲得藏族百姓認可。

如今，沒有人比加央洛丹更理解“團結”的意義。他２０００年他來到雅安開茶廠時還沒有任何經驗，一些漢族制茶高手毫無保留地把經驗傳授給他和藏族工人。

“現(xiàn)在我們開廠收購這么多本地茶農的茶葉，幫助他們提高收入。另外每年收購裝茶的竹篾子，也可以給老百姓創(chuàng)收５００多萬元，”他說，“現(xiàn)在我們也可以幫助、回報別人了，我感到很驕傲。”

進入２１世紀，藏茶不再只限于黝黑的磚茶。在拉薩的大小超市里，都能找到朗賽茶廠和其它廠家生產的速溶酥油茶和甜茶。

加央洛丹說：“現(xiàn)在藏族人生活節(jié)奏加快了，很多人難得有時間自己每天熬酥油茶，速溶產品方便了許多。到西藏的游客也喜歡購買，把藏茶帶到各地。”

有著６０多年歷史的雅安茶廠，一方面仍嚴格保留藏茶的傳統(tǒng)制作工藝，同時也開發(fā)了更多樣的茶產品，例如用來裝飾房屋墻面的茶磚，茶枕，聞香用的茶包。在雅安，甚至有一家以茶磚裝飾客房、提供茶宴席的茶文化主題酒店。

雅安茶廠有限公司董事胡進說，除了繼續(xù)給藏區(qū)百姓提供優(yōu)質產品，“藏茶古鎮(zhèn)”雅安的廠商們現(xiàn)在十分重視開發(fā)新產品，希望把健康、醇香的藏茶推廣到更多地區(qū)，讓這份綿延了千年的漢藏茶緣一直續(xù)寫下去。（春拉、晉美、黨文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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