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西雙版納當晚,我們從景洪機場去勐海。山路,夜色。經(jīng)過南糯山的一刻,我忍不住叫起來:“啊,南糯山!”
夜幕中的南糯山似乎并不巍峨雄奇,但那里的古樹茶一直有名,即使在“老班章”和冰島茶風頭正健的今天,她仍然風范依舊,擁躉眾多。
南糯山從什么時候起開始種茶,已難考證。據(jù)說南昭時期,布朗族先民已在此種茶。之后,茶山被哈尼人繼承。根據(jù)哈尼族人的父子連名的習俗推算,他們在南糯山已生活了57、58代,歷經(jīng)了千余年。
登南糯山,我已想念很久。
從勐海縣城到南糯山,開車只有半小時路程。
沿途綠樹如海,間或還能見一簇粉色桃花。自然風景之美讓人陶醉。
進了山門,在醒目處皆可見“全球古茶第一村”的字樣。我暗暗思忖,見識過“老班章”等古村落之后,南糯山依然如此標榜,總是有她的原由。
車在山道上緩行,車窗外掠過一幢舊建筑。當?shù)厮緳C說這里住著一位有名的畫家……
我曾聽說小說家馬原落戶南糯山,卻不知那位畫家是誰?也許是我寡聞,也許是司機搞不清作家與畫家,張冠李戴。
后來我通過別的途徑證實,那建筑確實是馬原的“九路馬堡”。
2008年,時任上海同濟大學教授的馬原被發(fā)現(xiàn)肺部有腫塊,出人意外,他放棄手術(shù)和藥物治療,帶上新婚妻子,逃離大都市,遠走他鄉(xiāng)。2012年的一次遠足,他到南糯山,一下子就被迷住。那里的溫柔細雨、清幽夜色、新鮮空氣讓馬原一見鐘情,從此在那里落戶,奇跡般完成了身心的修復。
“南糯山每年至少有三百個清晨有祥云瑞霧環(huán)繞其間,即使炎炎夏日山上的空氣依然涼爽清新,彌漫著草香與花香。山上的氣溫終年在十至二十八攝氏度之間?!边@里的空氣、陽光和水,是怎樣的潔凈?
馬原著有《岡底斯的誘惑》,而現(xiàn)實生活中,他面臨的分明是南糯山的誘惑。
車至半坡老寨村委會的木樓前,我們開始步行。
村委會木樓旁有標牌:“距茶王樹3100步?!痹僮咭怀蹋钟袠伺啤熬嗖柰鯓?890步。”每個人步子大小不一樣,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从谩安健庇嬎悖恳苍S是想告知人們,這里的路是哈尼族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茶園漫山遍野。我在別處看茶,茶樹多為灌木,山體輪廓很清晰。到了這里,站在山坡眺望,群山的線條幾乎全被連片的喬木古茶樹所淹沒。
別處的茶園是山,而這里的茶園是海。風中拂動的枝葉,是茶海起伏的波濤。半坡寨就有古茶園三千多畝,行走其間,像魚游海洋。
哈尼族人采茶正忙,攀爬在大樹枝椏間采摘的男女時有可見,蔚為壯觀。我們深入其中,看東看西,問這問那,與她們一起采茶,手執(zhí)鮮葉湊近了聞香,甚至張開雙臂,舒展著大口呼吸飽含茶香的空氣。
去看茶王樹的不只是我們。有一撥人從我身邊掠過,帶路的姑娘穿著件白色體恤,胸口印著“茶,一片樹葉的故事,車杰號”等字樣。CCTV拍攝過紀錄片,這車杰號的主人正是這部紀錄片中的人物。
“在不完美的生命中感知完美,哪怕,只有一杯茶的時間。”我上前與姑娘“搭訕”。姑娘告訴我,她叫高榮仙,是車二的太太。大哥車杰不僅是紀錄片中的人物,而且還是斗茶賽冠軍、當?shù)亍安柰酢?。“車杰號”與“茶,一片樹葉的故事”已成了他們家的品牌。由于選料講究制作精心,“車杰號”的茶,很受喜茶人追捧。
小高說,她第一次去車家時,附近好多人來看,因為當年她是村里第一個與哈尼族人談戀愛的漢族姑娘?!耙郧奥凡煌?,很少有外人來?,F(xiàn)在馬路也修好了,每家每戶都有車,連外國人都來了?!痹?jīng)封閉的山村,因為新辟的路,四通八達。
我與小高互相加微信,我想更多知道,車杰號從普通茶農(nóng)走向“茶王”、走向CCTV,經(jīng)歷了怎樣的路途?我說:“等一會我還要找你的。”
小高看到我微信名字,知道我寫茶,很爽快:“好啊,歡迎樓老師到我們家喝茶、尋茶?!?/p>
茶王樹附近。一個哈尼族姑娘站在木欄上采大樹茶,見我這個外鄉(xiāng)客對什么都興致很濃,驕傲地說,那棵茶王樹是她們家的。
我問姑娘:“你們家的茶王樹有多少年了?”
姑娘說:“800多年了,南糯山過去有過一棵老茶王樹,也有800多年樹齡,可惜后來死了。我們家這一棵是后來新命名的?!?/p>
南糯山稱“全球古茶第一村”,就因為這里的茶王樹最早被界定年齡。當代茶圣吳覺農(nóng)先生主編的《茶經(jīng)述評》,在“茶之源”一章,寫了這里的茶樹王。中國茶史由于對這棵茶王樹的年齡界定,之后才有了對1700年歷史的巴達古茶樹、2700年的鎮(zhèn)遠古茶樹的論斷。
南糯山的茶王樹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紀元。
老茶王樹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已經(jīng)死去,但新茶王樹又挺拔傲立。一棵倒下,另一棵涅槃重生,南糯山演繹著自然界的生生不息。我望著不遠處新茶王樹的茂枝繁葉,心懷虔誠。
聊天之間,一個轉(zhuǎn)身,“車杰號”高榮仙連同她的客人,忽然不知去向。
去車杰家喝茶看來要落空,我有些許失落。誰知峰回路轉(zhuǎn),卻遇上了另一家叫“阿卡茶廬”的。喝一口南糯山的早春茶,竟也如此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阿卡茶廬與茶王樹僅幾步之遙。名為茶廬,其實只是個茶棚,樹與樹之間拉了塊布幔作頂,周圍搭幾塊竹簾為墻,樹干上擱兩塊木板算是貨架,茶桌倒是樹根改制的,扎實,厚重。
茶廬主人是年輕的哈尼族姑娘張石花,自稱“阿布”,一身自己縫繡的哈尼族服裝色彩絢麗,奪人眼球。更因為她很甜的笑容,讓游人到了那里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
“喝什么茶?”她依然是滿臉燦爛。
我說:“今年的頭采茶?!?/p>
“大樹茶?古樹茶?”
我說:“你們這里現(xiàn)在不是統(tǒng)一叫大樹茶了嗎?”
她說:“上面說是這么說,但到了下面,我們還是要分一下的?!?/p>
我大體知道這里的茶農(nóng)一般把樹齡100年以上、300年以下的稱“大樹茶”,300年以上就叫“古樹茶”了。我笑道:“當然喝古樹茶。”
阿布會心一笑,泡了壺前天剛采的初春古樹茶。淡淡的金黃色的茶湯明亮透徹,湯質(zhì)飽滿,苦味較布朗山的茶稍弱,回甘較快,帶有花香和蜜香,山野氣韻持久,滿口生津。那種滑爽、高雅,微甜的蜜香味,讓我回味很久。幾天勐海茶山行,一路喝茶不少,這一款口感是最好的之一。我不管帶路的茶商高興不高興,當即解囊買茶。
我與張石花交了朋友,互加了微信。在她微信頭像下,她寫了一句話:“我若不勇敢,誰替我堅強!”憑這話,我對這位南糯山姑娘刮目相看。
她還認識上海知青,在景洪,是上海黃浦區(qū)的。張石花講著她和上海知青的故事,我卻細細打量她身穿的哈尼族服裝。她很得意地轉(zhuǎn)動身子,讓我細看服飾,舉手投足有點像模特走臺。衣服背面她自己手繡的大塊紋飾色彩繽紛。我問她繡的是什么?有什么含意?
她說她繡的花紋曲曲彎彎,正是象征了哈尼族人走過的九十九座山,九十九條河,九十九條路。
我突然想起馬原那幢屋子的名字:“九路馬堡”!
哦,九十九條路,曲折起伏、柳暗花明、峰回路轉(zhuǎn)、絕處逢生、生生不息……這是南糯山哈尼族人的路,也是馬原、茶王樹、世間萬物更生復新的路。(作者:louyaofu,來源:涵芬樓文稿,圖來源:南茗佳人,版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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